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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章 水河河水,何水水河(二)


水河观外,碧痕初化池塘草;

水河观里,上境神人满天扬。

“哈哈!一觉醒来,我便看到农家魁首在欺负没有功夫的小孩儿,有趣,有趣!徒儿,千万把这一段记到《墨语》里,就叫‘农家天动魁首,力压稚学少年’。当真天下一绝啊!”

葵老悻悻然看着人声传来之处,轻哼了一声。

刘懿寻声望去,不禁眼前一亮。

沙哑熟悉的声音,蓑衣灰衫的的行头,乌黑锃亮的钜子尺,还有身边那位皮帽狐裘、放荡不羁的少年,不是寒李与公孙浩瑾,又还能是谁呢?

刘懿心中大喜,有这位墨家钜子在,今日我等无忧了!

刘懿急忙向寒李拱手,哭咧咧地道,“前辈,您总算来了,您在不来救场,晚辈的屁股,就要变成四瓣喽。”

寒李向刘懿微微点了点头,葵老也松开了抓着刘懿的、布满老茧的大手,夏晴忙带着诸小躲在了一旁,观望起来。

诸子九流中弟子最多的农、墨两家擎天人物,在老君像下对视起来。

葵老因常年暴晒而沟壑纵横的老脸,夸张地挒开,嘲讽之意甚多,嘲讽道,“早就探到你那把破尺子的压抑气息,这等天外不祥之物,你墨家居然做成了兵器,你墨家人还真把自己当天了?不,天都没有你胆子大!”

“我有天志,譬若轮人之有规,匠人之有矩。轮匠执其规矩,以度天下之方圜。”寒李压了压斗笠,不屑道,“爱人利人,顺天之意,乃天志之要,既承天志,自当以天物为之。你那把整日铲屎的锄头,怎懂我之大道!荒谬!”

“老夫刚过了凌源山脉,就听到这里叽叽喳喳!当着后生的面儿大吵大闹,也不嫌害臊?”

从贤达学宫一路北上的老苏御,骑着一只狍子,悠闲地从南门而入,入得场中,当即与葵老、寒李呈三角之势,狍子停步后,苏御左看看,右看看,笑呵呵地道,“农家一帮泥腿子,墨家一帮捞偏门儿的,都是算不上大雅、登不上大堂的小学小派,也敢言天志?也敢说学问?也敢饿着我儒家三千学子?”

寒李看清来人,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苏大宫主驾到,失敬!失敬!”

葵老当仁不让,斥骂道,“苏御,你骑个傻狍子,平日里装的人模狗样的,满口仁义道德,实则腹无良策,却对天下毫无用处。当年,秦贼犯境,你儒家门生个个官居要职,却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听到敌军杀来,跑的比我们这帮泥腿子还快,敌人不费一兵一卒,便占据了我大片河山。”

葵老向苏御吐了一口唾沫,“如今,世族割据,长城万里尽是疮痍,国力无法凝一,拜谁所赐?那都是拜你儒家所赐,你们这群吃人饭不拉人屎的东西,呸!”

葵老嘴下不饶人,一语便点出了儒家当年的丑事,气的苏御脸色铁青。

寒李顺水推舟,笑道,“苏大宫主,当年,你贤达学宫分家,从此儒家一分为二,引得世人悲悯。您老人家不去嗔州一统儒学,来北方作甚?怎么?又有人闹着和你分家啦?”

葵老和寒李,说的是近代儒家的两件丑事,第一件是四十六年前秦汉大战时,许多儒生贪生怕死,临阵逃跑或降敌,白白让大秦得到了大片土地、粮草和军资;第二件事是儒家在苏御一代,儒家弟子对对儒道的发展产生了极大的分歧,这种不可调和的分歧,直接导致了原如一块儿铁板的儒家,分裂成了两派,这事儿下文细说,但这件事,却成为了苏御乃至整个儒家的巨大丑事,苏御也被传为天下笑柄。

这两件事情,也是当今两代天子决议革新大政的导火索。

寒李和葵老嘴上占了便宜,不约而同纵声大笑。

三个人都是千年的狐狸,苏御又怎会被寒李和葵老轻易拿捏?

苏御一声大笑,蔑视地道,“当年一战,儒家弟子却有失职之处,可在战后,儒家依旧独揽圣心四十余年,你等如何?羡慕了?嫉妒了?”

苏御声音绵长,“何况,我贤达学宫就算分家,也比什么农家啊、墨家啊,那些不入流的诸子门派强得多,瞧瞧,分家后的贤达学宫,仍然是江湖的顶尖门派,绝不是你等小门小户能够比拟的。”

被偏爱的总有恃无恐,苏御短短两句话,便把寒李和葵老整破防了,俩人儿气的七窍生烟,上前和苏御开始唇枪舌战。

刘懿、夏晴、应成、李延风直愣愣站在一旁,看着场中三人唾沫横飞,如三只斗鸡一般你来我往,想笑,又不敢笑。

应成‘情’到深处,捂着嘴转头向夏晴问道,“夏老大,这,这就是江湖大佬的风范么?”

夏晴年轻时也算游历过江湖,最知江湖人洒脱不羁、放浪形骸的豪爽性格,遂轻拍应成脑瓜儿,笑道,“只有初入江湖的雏儿,才会腰悬名剑、穿金戴银,真正的得道大才,才不屑如此呢!”

刘懿转头看向夏晴,支支吾吾底问道,“夏老大,你和爹当年行走江湖,也是这副德行?”

‘啪’,夏晴重重给了刘懿一个大脖溜子,抠鼻道,“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少问!”

刘懿吐了吐舌头,看向场中。

老君像下,火药味越来越浓,儒、墨、农三家魁首,随时有可能在道门的地盘上大打出手。

场中三人,仍然喋喋不休,寒李性子温良,葵老可是嘴上不饶人,他蔑视地看向苏御,嘲讽道,“怎么,分了家的儒家到底哪一派是正统,有结论了?没有结论,还敢出门招摇?”

“老葵,你这老糊涂,在锋州种地种癫痫了不成?当年顾苏论败,赌约成真,自愿发配三千里,落阁嗔州,如今,我贤达学宫在中原一家独大,你说谁是正统?这点事儿还需要挑明了说么?你真乃无脑老贼也!”

苏御虽年长,却面如荣曜秋菊,发比华茂春松,长身玉立,英迈娴雅,在清秀的眉目之间透露出一股卓尔不群的英武气概,回嘲道,“咸吃萝卜淡操心,倒是你农家,你那御术境的大哥瓠老,抱窝数年也不下一颗蛋,怎的?要等世人尽皆通玄入圣,你大哥才肯走?这么想来,你大哥还当真是高风亮节啊!哈哈哈!”

吵不过人家,还非得吵。葵老又开始语塞,憋来憋去,索性原地蹦跶两下,又抄起那把生了锈的锄头,向苏御跑了过去。

很多很多很多年后,新修《汉史》在记叙到这一段时,谢允特意派人来到战后刚刚重建的水河观,找到时任掌教无为真人了解时状,无为真人翻箱倒柜找出了李延风留下的遗卷,上面只有聊聊十六个字:不分敌我,胡打一气,撒泼打滚,一团糟糕。

......

素雪埋尽千重迹,万古云缠不死心。

漫卷春色无处去,徒见老君望古今。

俯视苍生的老君像下,两颗白头、一顶斗笠,都说三人成虎,这三人加起来,足以成海成江。

就在葵老拎着兵器向苏御狂奔而去时,夏晴悄悄对刘懿说,“小子,你看到葵老手里那把锄头没?”

刘懿抬眼望去后,即刻问向夏晴,“难道这不是一把普通的锄头?”

“废话,上境的高手,哪个没有点儿天材地宝。”夏晴瞪了刘懿一眼,旋即解释道,“这东西名为飞羽铩虎铲,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二十六,乃农家至宝。飞羽铩虎铲的来历,已经没人说得清楚,传说此物可大可小、可粗可细,能与主人心意相通,携此物者,可夏避暑期、冬躲凛风,你们看这老头穿的单薄,并不是因为境界之因,而是飞羽铩虎铲傍身的效果啊!”

刘懿唠叨了一句,“夏老大,这玩意,都生锈了!”

憋着一股紧张劲儿的夏晴,被刘懿这句话逗笑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重重的拍了一下刘懿的屁股,开始观战不语。

......

眼见破衣老农狂奔而来,苏御座下狍子受到了惊吓,跳跃着逃开,一头扎进松下雪堆里,翘起尾巴露出白色屁股,有点未战先怯的样子。

见此,苏御将手中柳条使劲儿扔向了狍子,笑骂道,“丢人现眼的东西!回头再找你算账。”

随后,苏御右手摘下侧腰挂着的竹简,左手背后,陷入自我陶醉,“世人皆言孔圣好,而我独爱......。”  

到这里,苏御忽然停顿,随后,他尴尬地看向迅疾如雷的葵老,咧嘴笑道,“后半句是啥来着?老夫忘词儿了!”

苏御脖梗向后一收,头向下微抬,撅出了双下巴,视力不太好的眼睛以极小的动作,费力地瞄着在左手横置的竹简,看清楚以后,微微得意地点头,“而我独爱孟夫子。若问......”

苏御正在回想之际,葵老已经大步跑至,两人几近三丈之地。

只见葵老左脚一弹,身体拔地弹起,身悬半空,双臂举锄,肌肉紧绷,腰弓至满,动心起念之间,飞羽铩虎铲上铁锈立时落尽,一柄光泽可比肩星辰的锄头,现入人间。

飞羽铩虎铲现出真身,葵老在空中气势陡涨,他虎目圆瞪,凝视苏御,“老东西,你不是素来瞧不起乡间田野里的泥腿子么?今儿个,老夫觉醒飞羽铩虎铲,代表全天下的泥腿子,会一会你这酸臭腐儒!”

苏御似乎没听到葵老的言语,嘴唇上扬,兀自轻轻道了一句,“哦!老夫记起下半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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