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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梦境 那是扶桑的脸


雨下了一夜,汽车营地也就看起来新鲜,住起来非常折磨人,一晚上都在听雨声,好多人被吵得睡不着。

  元雅一直在打游戏,景[chun]原本在发呆,放出神识,偷偷去看桑寻。

  然后忍不住两眼一黑。

  这傻鸟生怕刺激不到桑寻似的,不是在挑衅,就是在无能狂怒,甚至还变大恐吓他。

  不过好在他护体的灵力好像挺强,这傻鸟竟然还是打不过他,怪不得暴躁。

  景[chun]心一直揪着,生怕桑寻还没消化完,先[jing]神错乱了。

  他来人界本来就是养护灵体的,别没养好,反而更糟糕了。

  元雅打游戏打累了,躺着直了直脖子,余光瞥到景[chun]在发呆,不由问了句:“你怎么这么爱发呆啊!”

  景[chun]收回神识,笑了笑:“有吗?”

  “有啊。”元雅点头,思忖片刻道,“其实大家都很好奇你和桑寻的关系的。说起来挺不好意思,我以前还觉得你挺讨厌的,感觉你好像除了围着桑寻转没别的事可干了。”

  景[chun]心道,其实也没错,严格算来,她这辈子本来就是因为桑寻而生的,确实除了桑寻,她也没别的事[cao]心了。

  “现在不这样觉得了吗?”景[chun]倒是更好奇为什么改观。

  元雅摇摇头,“现在就觉得其实和桑寻都还挺简单的,就……一点都不让人讨厌。”

  其实有时候她有一种直觉,景[chun]和桑寻就像两张贴满标签的白纸,每个人的看法都好像很有道理,但问题并不出现在他们两个身上,而是猜测者身上。

  景[chun]由衷敬佩人类丰富的情感,神族相对来说凉薄许多,倒也不是没有爱恨,只是起心动念容易造成因果罪业。

  因而修得越久,便越圆融自洽,不起[bo]澜。

  所以虽然景[chun]有时候挺讨厌扶桑的沉默,但也不大记恨他。

  她倒是承认自己还没有修得神[xing]。

  景[chun]笑了笑:“其实我以前还挺讨厌桑寻的。”

  “啊?”元雅觉得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这俩人据说幼儿园开始就一直一个班,进了三中从初中部到高中部,都是影形不离,之前学校论坛一直戏称这俩是连体婴,讨厌景[chun]的还会说她是少爷的挂件。

  “他挺孤僻的,不爱说话,我以前……”景[chun]斟酌了一下用词,换了人类比较容易理解的方式,“以前没什么朋友,只能跟他玩,就很希望他能多理理我,但他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很生气,还想过又机会狠狠报复他,但他那样的,我又能报复什么,现在想想挺傻的。”

  景[chun]想起不周山的[ri]子,好像被漫无边际的孤单笼罩着,每天都怨气满满,但也不知道是心绪变了,还是记忆已经淡化了,她开始觉得那段[ri]子很平静,连孤寂都变得柔和朦胧起来,好像她其实也是喜欢那样的[ri]子的。

  元雅脑补了一下,忍不住笑:“那你们后来为什么还是一直在一起?”

  “可能是因为除了他,也没有人可以一起玩,就那么一直待着了。待久了发现他除了不爱说话,都挺好的。长大了就开始理解他为什么不爱说话,知道他的过去,了解所有的因,反而又觉得他挺让人……心疼?”

  元雅用一种夸张的调侃的语气说:“完啦,你坠入爱河啦!”

  景[chun]笑出声:“或许……是吧!”

  这还是景[chun]第一次承认,如果富贵儿在,一定会狠狠嘲笑她。

  这夜里景[chun]难得梦到以前的事。

  自从化神后,轮回的记忆就变得很淡很淡了,已经到了记不清的地步。

  但这次却梦到很久远的一世。

  那一世,她是在古时一个冬[ri]出生的,她一向是个庸碌的人,每一次的轮回,似乎都过得挺凄惨。

  这一世也一样,没有煊赫的身份,没有任何昭显她有过人才能的异象,她只是个普通的军户之女,姓周,父死母丧,长她七岁的阿兄照顾她。

  唯一的优点可能是样貌生得出挑些,但地位低微,又逢战乱,模样好反倒像是一种诅咒。

  刚十几岁的时候,因着容貌出挑要被地方的官老爷进献给军爷,阿兄使了好多银子才把她赎出来。

  但阿兄被征召入伍了,一点准备都没有,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打点,她突然之间要一个人讨生活,饿殍遍地的边陲小镇,她守着家徒四壁的[cao]房子,邻居阿婶护着,勉强度过了三年。

  阿兄在军中立了功,擢升中郎将,战事快结束,派人回来寻她。

  她在途中生了场大病,烧坏了眼睛,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些影子,等同失明。

  她摸了摸阿兄的铠甲,可惜看不到阿兄的英姿了。

  阿兄跟着中山王,身份水涨船高,后来一道入了京,封了官。

  她饿得面黄肌瘦,早就脱了相,又是个瞎子,但那一年的媒人,还是踏破了门槛。

  因为不知道谁说,周卿的胞妹,有凤凰命格。

  本是个可笑的事,却不知怎么传开了。

  她求阿兄:“我不想嫁人,以后陪着阿兄就好,有一间房容我栖身我就知足了。”

  阿兄拍了拍她的脑袋:“知道了。”

  他把上门的媒人一概打发了,顾念她孱弱的身体和越来越糟糕的眼睛,想要辞官归乡,带她寻医治病,但几次辞官都被驳了。

  又是一年冬,皇帝要他代天子巡抚边城。

  那里刚打过仗,流寇仍在作乱。

  阿兄安置好她,倏忽提了几个青年才俊,问她可有中意的。

  她蹙眉,抬眸想看他,却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徒劳朝他伸了下手,摇头:“阿兄,我不要。”

  阿兄拍了拍她的手背:“不要便罢。”

  阿兄遇刺的消息是在几个月后传回来。

  有兄长友人来家里,告诉她:“还不明白吗?他是被你拖累的。”

  圣上意[yu]重用他,但他却几次三番因为妹妹想辞官,朝臣想要拉拢他,他却一再拒绝结姻的请求。

  本是一腔疼爱胞妹的情谊,旁人都说,阿兄贪图她的凤凰命格,故而一直不舍得将她嫁人,称他狼子野心。

  她并不知道,很多人都劝过阿兄,把她进献天子,可解困境。

  阿兄说过,在这权力中心,多的是身不由己,但他还是没有那么做。

  她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但又不知道该怪谁。  于是还是觉得是自己的错。

  阿兄被刺了十二刀,但竟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不[ri]即将回京。

  他回来那天是昏迷着的,太医出宫替他诊治,她凑上前,想看一眼阿兄,凑得很近了,却什么也看不到。

  她那么没用,却有人会认为她可以带来富贵,真是可笑。

  太医说阿兄不行了,活不过这个[chun]天,她不信,衣不解带地守着,阿兄醒了,敲了敲她的脑袋,骂她傻,她只是默默掉眼泪,说:“对不起。”

  若是没她拖累,恐怕他早就平步青云了,她分明是一颗灾星。

  “阿兄,我有中意的人了,等你好了,代我去说亲,好不好?”

  阿兄笑着说好,问她是哪家的公子。

  她随[kou]说了句九皇子。

  那是陛下最得意的儿子,先太子被废黜后,最有希望的储君人选。

  阿兄不合适和任何朝臣站在一条线上,若非要站队,只有皇帝是最合适的人选。

  阿兄愣了片刻,大约是猜到了些什么,抿着唇,很久都没有说话。

  阿兄再次提了辞官归乡,称自己恐没几天可活了,想携妹归乡养病。

  毫无意外,依旧没有成功。

  但阿兄身体奇迹般地渐好了,太医都说不可思议。

  她又提了婚事,阿兄松[kou]了,九皇子不[ri]便下了聘礼。

  只是没到出嫁的[ri]子,宫里起了宫变,陛下驾崩,九皇子仓皇登基,国丧期间,婚事便搁置了。

  边境突然动乱。

  阿兄又被新帝派去打仗,因着新君怀疑宫变是阿兄挑起的,疑心他连嫁妹都是早就谋算好的。

  战事吃紧,传回来的消息都不大乐观,她焦急如焚,身子一天天弱下去,本就孱弱的身子,很快就油尽灯枯了,临终前她透过窗子,模糊地看向遥远的碧蓝的天空,想:四方神明庇佑,愿阿兄能平安归来。

  拿什么来换呢?她什么也没有了,连生命也走到了尽头,她便许诺,信女愿永困苦厄,万世不渡,求阿兄能平安,余生顺遂。

  后来她想,许是灵验了,她入不了轮回。

  阿兄把她的尸首葬在了家乡。

  [cao]木初初发芽,她好像变成了一棵树,站在故乡的柴门前,遥望家门[kou]那条黄土路,历经风雨。

  路边的小花开了又谢了,蔓[cao]荼靡,野兽来去,[ri]升月落,四季更迭,可好像时间永恒定格在了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阿兄得以回来了一次,他又立了战功,擢封骠骑将军,独身归乡这天,却一身素衣,满身落拓,他看着鼓起的坟包出神。

  坟头的[cao],已经长得齐腰深了。

  阿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哭得很伤心,她很想上前给他擦一擦眼泪,告诉他:我很好,不要伤心。

  但她只是一缕魂魄,她只能送给他一阵风,风穿过他的发梢,那张总是板着的脸,看起来一点都不凶了,满是哀痛。

  她的灵魂从树上脱离,躲在了阿兄的佩剑里,陪他征伐四方,她杀了很多人,觉得自己应该是个满身血孽的人……不,鬼了。

  后来太平了些年岁,阿兄终于可以喘息片刻了,家里的门槛又被踏破了,这回是给他说媒,但他也一概拒了。

  景[chun]总觉得放心不下,于是总待在将军府的房顶,一坐就是几天几夜,看院子里凄冷的[cao]木,看夜里满天的星斗。

  府里冷冷清清,阿兄也冷冷清清。

  阿兄可能是觉得太孤寂,他又主动去领兵了。

  景[chun]依旧待在佩剑里,剑锋所指,全是杀孽。

  她有时会从剑身里出来,蹲在他床头看一看他,可后来许是杀孽太重,渐渐被困住,出不来了。

  阿兄最后死在战场上,长剑[cha]在泥土里,大雨倾盆,洗干净了剑身的血污,她看到了漆黑如墨的苍穹,兀鹫在低空盘旋。

  阿兄一直低声说着什么,喉头被血堵着,声音听不清。

  但他看起来,真的好孤独。

  他这一生,到底在求什么呢?她也看不清。

  自己这一生,又在求什么?她也不知道。

  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只是好像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飘着,不知道何时是尽头。

  明明只是一缕残魂,却怎么也不愿意散去。

  有人拔掉了将军的佩剑,供奉在了祭祀台上,她[ri][ri]暴晒在[ri]光下,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在一个雨后的清晨,她的灵魂一轻,和佩剑剥离了,剥离的那一刻,剑身崩裂,碎成了好几段。

  老和尚说,这剑杀孽太重,附灵被囚困了百年,但却有一缕功德护着,如今终得解脱。

  但她灵魂太过于残破,恐怕已经入不了轮回了。

  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索[xing]回了将军府,将军府里还是冷冷清清,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是没有阿兄了。

  她感受到无尽的荒凉和悲哀,然后灵魂又固执地归于残剑之上。

  直到有一天,她被重新拿起,扔进锅炉里锻造。

  她在疼痛和痉挛中,好像再次看到阿兄的脸。

  那是扶桑的脸。

  他的脸上满是悲哀,说:“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景[chun]猝然惊醒,大[kou]喘着气。

  天亮了,雨还没停,啪嗒啪嗒砸在车顶,好像也敲在她的心脏。

  她觉得呼吸有些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拧着,她抬手,搓了搓脸,有些迷茫地发了会儿呆。

  模糊地记起是自己的某一世,但怎么会看见扶桑呢?

  是现实和梦境[jiao]叠了。

  还是她以前……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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