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过去（三十五）
太傅面对着二十五具尸体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一个个会在他面前大笑，或者大声说话的汉子。
曾经，总爱喊他大哥，大人的一群人啊。
一个晚上，他们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大牛是最后一个被捞上来的。
他的尸体已经被冰冷的河水泡肿了。
脸也早已经面目全非。
身上的伤是所有人之中最多的。
他在死前，应该还做了些什么。
“大牛，是在哪里找到的？附近有什么？”
“大牛兄是在河心找到的，他在那里，被水草缠住了。所以一直都没有浮起来…….刚刚一个下水的兄弟跟我说，那里似乎就是我们的船沉下去的地方，他刚刚摸到了很大的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我想应该就是沉船没错了……..”
“难道，直到最后，他都一直在船上，没有离开过吗……..”
太傅蹲下身子，在大牛的身边重重地跪下了。
他的举动也惊得旁边的人一个个的跪下。
“大牛，这一生，我杨远道没有敬佩过多少人，但是你一定算一个！兄弟，阴间的路不好走，等会我叫福笑给你编双草鞋，请你，请你一定要走好！”
“大牛走好啊！”
“各位走好啊！”
“你们的家眷我们都会替你们照顾，不要担心！”
“一定要走好啊………”
…………
渔夫们也一个个的跟尸体告别。
太傅好不容易收回去的泪又硬生生的流了出来。
他从没想过，这一次让他不愉快的公务会让他这般的魂牵梦萦。
他以为，他会简简单单的完成皇帝交代的任务。
会一个人在这个凄清的屋子里待上数月，或是半年。
会一个人过着冷清的，孤独的日子。
可是老天爷就是如此，你越是这么想，他便越是不让你这么过。
他的生活，一点也不平静。
因为珍珠。
因为工匠们。
因为热爱。
他，渐渐爱上了自己的工作。
那些本让他看不起的月国工匠，慢慢成为了重要的伙伴。
慢慢的让他产生了改观。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将这群没有什么文化，浑身都是蛮力的工匠当做朋友了。
那些本让他没有任何兴趣的监督工作，也变成了每日的必做行程。
他渐渐清楚，以前的自己是多么的不知天高地厚，多么的自命清高。
原来，他的人生，真的也会慢慢的改变。
这群汉子，告诉了他，他到底缺少了什么。
风国这个国家到底缺少了什么。
他想去改变些什么。
可是当他想要真正去了解这些的时候，却晚了。
一切都晚了。
这场灾难，将工匠们一个个的带走。
他突然有些心痛。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这么不纯粹的人。
他的世界里，有着太多的苟且，有着太多的阴谋诡计。
“大人，我们，可以把他们的尸首带回去吗？”
一个渔夫跪在他身后，小声的问道。
“可以……请带走吧。”
“这里的修缮，我们的王应该会派新的工匠过来。请您告知风国皇帝，让他不要着急……..”
“不必了。”
太傅抬起头，看着运河。
此时的运河，早已经平静。
没有巨浪，没有狂风，没有暴雨。
只有满满的宁静。
宁静的根本看不出，这里不久前刚刚殒了二十多条人命。
它就像是一个已经吃饱喝足的魔鬼，在人们的注视下，又最温柔的一面，欺骗他们。
太傅的嘴边只剩下了苦涩。
这样的祸事，又能与谁去诉说呢。
天灾，人祸。
一桩桩一件件，都只有经历的人才懂得里面的苦。
那些看客，不过只能一笑而过。
就算是上心点的，也只是道一句，
“这河竟是这般的恐怖？”
“这河，已经吞没了这些工匠，谁知道，会不会又吞没新来的人呢。我会将这两日的事情尽数告知皇帝，让他老人家定夺还需不需要继续修缮……..”
“那真的是谢谢大人了。辛苦您了。”
渔夫显然没有想到太傅大人会这么的亲切，会说出这样的一席话。
他本以为，这太傅会跟传闻中的风国人一样，完全不在意人命，只想与他们讨价还价。
“还有……..”
“是什么？”
渔夫们停下在搬运尸首的手，小心的转过头。
“请你们，好好埋葬他们。如果王给你们的钱不够，我来提供给你们。一定要，风光大葬。他们，是英雄啊。”
“好，一定如您所愿………”
“希望你们，将我们风国的意思，好好传达给你们的王，毕竟战争不管是哪一国都是不愿意看见的……..”
“我们都明白。”
“那我杨远道，就先在这里谢过各位了。”
“是我们该谢谢您……..”
工匠们面面相觑。
原来，风国人，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冷酷无情。
他们，原来也有温暖的一面吗。
“对于这次的事件，真的，很抱歉。”
太傅仍是跪在岸边的草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
“是我监督不力才导致发生了现在的这场悲剧…..真的，是我的错…….”
“大人，不能怪你。可能这就是大牛他们的命吧…….您这么善良，我相信大牛兄弟就算是去了天上，也会继续保佑你的…….”
“大人，您不需要责怪自己的。”
小易也跟太傅一起跪着，他轻轻地拍了拍太傅的背，眼里是满满的泪水。
“这是天灾，不是大人您能控制的，即使当时您来了，也是无法阻止的。”
“小易，你说的，我都明白…….你也走吧…….”
“可是大人，您那里的口供…….”
“我会去说，你去送你哥哥们，最后一程吧……代替我，代替我去送送他们…….我没有办法送了，只有拜托你了…….”
月国，是不允许风国人进入的。
“好……您说的，我会去做的……您，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好好葬哥哥们的。”
小易抬手狠狠地擦了一把眼角的泪水。
他抬起头，看着已经暗下来的天。
夜晚，很快就要来了。
“大人，月国有一个习俗，是送死者的时候，要给他们唱还魂歌……希望他们能找到回家的路…….”
“你们….唱吧……”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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