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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刘郎仁厚主也


  曹丰、高况等人来的时候,曹丰、田壮、田武、李铁几个都没有带兵器,高况随身是带着环首刀的,曹幹没有带刀,但亦带了拍髀在身,一则他们现下尚非是刘小虎的部曲,他们与刘小虎是分别各为一部,所以陈直没有借口不许他们带兵器进帐;再一个也是为了避免引起他们的疑心,故而在方才进帐之时,陈直没有要求他们把兵器留在帐外。

  带着刀不好坐,高况坐下时,把环首刀解了下来,放到了案边。

  便在刘昱将手探向案上的酒杯之时,高况眼角跳动,手也将要向环首刀摸去。

  就在这时,一阵笑声响起。

  这笑声听来有点囔鼻子,可能是发笑之人被寒风吹的了,而又同时,从这笑中分明听出了欢喜之意。众人往发笑之人看去,这发笑之人正是曹幹。

  曹丰问道:“阿幹,你笑什么?”

  曹幹不仅在笑,他还拍手,他笑了几声,拍着手说道:“阿兄、田大兄、田翁,我都不知道你们在犹豫什么,戴从事适才所言,我是听得清清楚楚,戴从事说的太对了!”

  曹丰说道:“阿幹,你觉着戴从事说的对?”

  曹幹说道:“阿兄!我虽然愚钝,可是我也听说过‘人多力量大’这句话。民谚有云:‘众人拾柴火焰高’,田大兄、田翁,戴从事适才说,咱们到了东海以后,那就是异乡人,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在力子都处得到更好的待遇,这话哪里有错?戴从事建议咱们三部共拥刘郎为主,说这非但是为了他和他的部曲好,也是为了咱们好,这话也是一点没错啊!”

  曹丰说道:“阿幹,那你的意思是?”

  曹幹斩钉截铁地说道:“阿兄,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听从戴从事的建议。”

  田武说道:“可是咱们从事他现在还昏迷未醒,这样的大事,咱们咋能代为做主?”

  曹幹撇了眼坐在他下手的苏建,笑道:“苏先生前两天教我了一个新词,怎么说来着,叫‘事……’、‘事急从权’,对吧?”

  苏建哪里不知,这是他的活计又来了?

  他尴尬地摸着稀疏的胡须,硬着头皮,说道:“对对,叫事急从权。”

  曹幹说道:“苏先生,就劳烦你,给我阿兄他们解释一下,‘事急从权’是什么意思吧?”

  “事急从权”这个词,苏建其实也是头回听到,但这个词不难理解,从字面即可明白,与“权变”的意思是一样的,苏建遂解释说道:“权者,权变之意也,权变就是随机应变。事急从权,意即事情紧急的时候,要看情况有所变通,不可拘泥不化。”

  曹幹说道:“阿兄、田大兄、田翁,你们都听到了吧?我以为,现下即是事急从权之时!戴从事刚才不是也说了么?咱们高从事现下昏迷未醒,可咱们马上就要东海郡了,时间上怕是没办法再等咱家从事醒来了。如此,那咱们就先替高从事把这主做了,似也无妨!阿兄、诸位大兄、田翁,你们若真是担心高从事醒来后会见怪咱们的话,戴从事亦说了,他到时愿代咱们去给高从事解释。”

  曹幹说着,按住案几,站起身来,顾盼曹丰、田武、田壮、李铁等人,说道,“统而言之,阿兄、诸位大兄、田翁,戴从事刚说的那些话,不仅说的对,并且咱们的为难之处,戴从事也都替咱们考虑到了,既然是这样,咱们还又什么可犹豫的?”

  田武、曹丰等对视一眼。

  曹丰说道:“阿幹,那这事儿?”

  曹幹说道:“刘郎适才之所言,堪谓掷地有声!正合我的心意。咱们在座的诸位,皆男儿大丈夫,天大的事,亦不过三言两语,就能立决,又何须再等咱们,回去之后,再作商议决定?”

  他两手拽住袖脚,两支手臂前伸,拢住双手,便即弯腰,向着端坐席上的刘昱下揖行礼,囔着鼻子,口中说道,“刘郎乃前汉宗室之后,人中龙凤,今日我等能得拥刘郎为主,实我等之幸!乡野村夫曹幹拜见我主,从今以后,愿唯刘郎之令是从,愿为刘郎马前一卒!”

  ……

  时下之人在此“认主”场合,通常会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词,曹幹不知道,他这后半段话,却是不由自主地用上了他前世听评书、看一些小说时所听到、看到的那些词语。

  然而话入到刘昱耳中,刘昱却并没有觉得不伦不类,反而是只觉甚为入耳。

  刘昱轻轻地抿了口酒,嘴角露出一点笑,把已端在手中的酒杯,轻轻地放了回去,说道:“曹郎君,你也不必过谦,你虽乡野出身,可你既已跟着苏建识文断字,倒也称不上村夫二字了。你且起身来吧。”

  料到了曹丰、田武等人可能会迟疑不决,但没料到曹幹会这般的机灵懂事,刘小虎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禁在曹幹的身上来回看了两遍,心中想道:“这曹幹当真是与曹丰诸辈不同!”

  曹丰等人今晚若是拒不同意拥刘昱为主,那么就动手把他们尽数杀死帐中,这件事,陈直给戴兰通过气,戴兰对此是知晓的。

  要说感情的话,戴兰对曹丰等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可戴兰是个聪明人,他出於和刘小虎同样的顾虑,也担心如果真的出现这种局面,就等於是三部义军内部出现了严重的内讧,那么最后即便是杀了曹丰等,强迫曹丰等的部曲拥了刘昱为主,可未免亦会留下不安定的后患,因是,戴兰实是不愿看到帐内出现流血冲突的。

  在见到田武、田壮、曹丰等人都不太愿意接受拥刘昱为主之时,别看戴兰脸上笑嘻嘻,他心里是相当紧张的,直到此际,他的心情才略微放松下来,赶忙接口,——话不是对曹幹说的,是对曹丰说的,笑道:“曹大兄,你真让我羡慕!你有一个好阿弟啊!我咋就没有一个这样明事理的阿弟呢?你瞧瞧,你阿弟的话说的多好!事急从权,正是此理!……曹大兄,你也别再寻思了,你不想听我的,成,你就听你阿弟的,总行了吧?赶紧起身,向刘郎行礼罢!”

  近几个月来,曹丰的确是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曹幹的变化,通过对一些事情的准确预判,就比如今晚陈直等强迫他们拥刘昱为主此事,曹幹便是提前就猜料到了的,曹丰对他也因此多了不少的信服,可是拥刘昱为主,这确乎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故而曹丰却仍是犹豫难定。

  北风呼啸,夜雪飘飘。

  又一阵风吹进来,案上的灯火被吹灭了两盏,帐中的光线本就明暗不定,顿时更加昏暗。

  曹幹心中着急,说道:“阿兄!”

  曹丰要是再不起身,他都已准备伸手去拉曹丰了,便於此刻,田壮站了起来,说道:“阿丰、阿武,阿铁,我又想了想,阿幹说的不错,……怎么讲的,阿幹,那个词?”

  曹幹说道:“田翁,‘事急从权’。”

  田壮说道:“对,事急从权!现在的确是事急从权的时候!其它的啥也别说了,咱们就听戴从事的,代咱们高从事,先把这个主做了,拥刘郎为主!”

  田壮是高长部中诸位义军战士中,年龄最长的,他在众人中的威望,不是曹幹可以比的。

  有道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曹幹到底年纪轻,只这一点,就这不能做到让众人对他的话无条件的服气听从。——觉得他和以前不太一样了,认为他有时能料对一些事,这是一回事,他说出什么来,大家伙立刻就都肯听,这是另一回事。在此方面,曹幹是比不过田壮的。

  田壮此话一出,曹丰、田武、李铁等人互相看了看,乃才不复再有迟疑,相继站起身来。

  由田壮带头,众人齐齐向刘昱行礼,参差不齐地说道:“我等愿拥刘郎为主。”

  戴兰担着的心,到这时终於完全放下,他松了口气,挠着油腻的脸颊,作笑向刘昱说道:“刘郎,我脚上有伤,起不得身,现下没法向你行礼,我斗胆,尚敢请刘郎勿怪!”

  刘昱心头欢喜,脸上矜持,摸着颔下短短的胡须,微微笑道:“戴君身上有伤,礼就免了。”

  陈直也站起了身来,他端起酒杯,向众人亮了一圈,说道:“诸位,今晚既已共拥刘郎为主,那么从此以后,咱们就是一部人了!等到了东海,诸位请放心,刘郎一定会能为诸位在力子都帐下争取到最好的待遇。咱们自兹而后,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诸位,请共饮此杯!”

  满帐中人,包括刘昱、刘小虎姐弟在内,俱捧酒杯,扬起脖子,把酒喝了下去。

  风卷雪花,帐幕乱翻,温酒下肚,反衬出帐中寒气尤甚。

  刘小虎徐徐开口,说道:“而下咱们是一部人了,就当一视同仁,不可分彼此厚薄。阿弟,明天你就把咱们的粮食分给曹丰他们各伙一些,今日得来的那头牛,肉不是没有吃完么,也给他们各分去些。”

  刘昱应道:“好,阿姊。”

  刘小虎顿了下,对曹丰、曹幹等说道:“等高君醒来时,你们派人过来告知我一声,我亲自过去探望。”

  曹丰应道:“是,多谢从事关心。”

  刘小虎一笑,说道:“你们既拥了我阿弟为主,我就不是从事了。”

  戴兰说道:“对!我等既已共拥了刘郎为主,我和刘从事就不敢再称从事了!从今往后,咱们部中的从事只有一人,那便是刘郎!”再次端起酒杯,招呼众人,说道,“我等再来敬咱们从事一杯!”

  诸人举杯,再次向刘昱敬了一杯酒。

  陈直放下酒杯,顾视曹丰诸人,从容说道:“正好诸位提到了‘从事’这事儿,我也正有几句话想要与诸位说。”

  曹丰问道:“敢问陈君,不知有什么话与我等说?”

  陈直抚须,说道:“董次仲拥众数千,声势不小,却打一个守卒只有百余的田家坞堡,都打的那么费劲,连着打了半个月才将之打下,……我且问诸位,可知这是为何?”

  曹丰等人不知他此话何出,面面相觑。

  田武说道:“是因为董次仲不舍得派他的嫡系部曲上阵!”

  陈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一个原因,但非主要原因。”

  田武问道:“那主要原因是啥?”

  陈直说道:“这主要原因就是,董次仲治军不严,军纪不明,部曲不肃!”

  他环顾曹丰等人,肃然说道,“诸位,咱们现既起事,那就不能再像往常在乡里时那样了,在乡里时,想怎样都行,现在若还是那样的话,战场之上,刀枪无眼,兵法有云,‘立尸之地’也,可就是掉脑袋的事儿了!因而,诸位现既拥了刘郎为主,便有两条,诸位须当做到!”

  田武问道:“陈君,哪两条?”

  陈直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令行禁止,从今往后,凡刘郎之令,诸位都须严从,此其一也。”

  这是理所当然的,田武、曹丰都道:“是。”

  陈直又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你们中有服过兵役的,当知郡兵的编制。从明日起,你们各伙就都不能再如现下这般散乱了,要按照郡兵的编制,来做编制。”

  曹丰说道:“按郡兵的编制?”

  陈直说道:“我操练过你们各伙的部曲,你们各伙中现也编的有什伍,对吧?”

  曹丰应道:“是。”

  陈直说道:“但是什、伍以上,你们现下尚无编制,我所言之‘按郡兵的编制来做编制’,便是在什、伍以上,再在你们各伙分别各设队、屯。”

  汉家兵制,五人为一伍,两伍为一什,五什为一队,两队为一屯。

  屯再之上,是曲,通常是五屯为一曲;曲之上,是部,通常是二曲为一部。

  部曲、部曲,这个词就是从这里来的。

  曹丰说道:“再设队、屯?”

  陈直说道:“正是。便如你们高从事和戴君,从此而后不再称‘从事’一样,你们往后也不必再称‘小率’了。依照你们各伙人数之多寡,多者可设屯的,为首者便改称屯长;少者不够百人,不足设屯的,即设队,为首者改称‘队率’。”

  曹丰、田武等人相顾无言。

  刘昱咳嗽了声,依照事前和陈直商量好的剧本,适时说道:“姑丈,曹丰、田武诸君,此前皆是小率,尊卑相类,现在却怎能给他们分个高低,或为屯长、或为队率?这不合适。依我之见,当俱任他们为屯长可也。”

  陈直故作为难,说道:“可是他们如果的部曲不够设屯?”

  刘昱笑道:“这有何难?姑丈,这些日,咱们不是招揽到了几股流民么?曹丰他们若有部曲不够,不足以设屯的,就从流民中调人过去,给他补够,不就行了么?”

  陈直说道:“这么做的话,也不是不行。”问曹丰诸人,说道,“刘郎仁厚主也,体恤君等,肯俱任君等为屯长,不知君等意下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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