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宴会
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随着轻微的“砰”的一声，白色的雾气从炼金台那边冒了出来，然后就被附近固化的法阵驱散，威廉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举着一支附魔玻璃瓶走了过来，瓶中荡漾着一抹看着就让人非常安心的蔚蓝色。
“洛克昂学士，‘水之歌’药剂完成了，还好没浪费太多材料……”他对一旁在继续施展魔法、缓和莱因哈特的伤势的洛克昂学士说道。
他有些喘息，看得出来炼制这种高难度的药剂让他很是有些吃不消。
林登是知道“水之歌”药剂的，这是生命高庭开发的对肉体与灵魂都有较好恢复作用的治疗药剂，在高阶之下算是数一数二了，而且以生效快、副作用小出名。他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洛克昂学士会懂得炼制这种配方只在小范围内流传的药剂，难道这位也是艾辛根斯坦毕业的？
“辛苦了辛苦了，威廉，你真是出乎了我的意料。”洛克昂学士欣喜地接过玻璃瓶，鉴定了一下效果正常、炼制成功后，就小心翼翼地扶正莱因哈特的头颅，将药剂按照特殊的手法灌了下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吝惜地表扬起威廉来，这让这位胖胖的年轻人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到这个情况，尤里安·梅尔泽也是上前两步，为之前没有正式见礼的两位巫师做起了介绍。
这个介绍也让林登打消了心中的疑虑：洛克昂学士并非梅尔泽领的本地巫师，而且曾经在艾辛根斯坦生命高庭进修过，可以算威廉的半个学长，知道如何炼制“水之歌”实在很正常。
随着“水之歌”的服用、生效，原本失去意识、陷入沉睡的莱因哈特很快有了动静，这让一直守在旁边的两位奥尔默家族的成员有些激动。
随着莱因哈特的眼皮一阵颤抖，他微微睁开了眼睛，淡黄色的瞳孔来回地左右移动着，似乎有些不太适应马车内的光线。他的口中也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呻吟。
这让弗雷德里克·奥尔默和纳兹·奥尔默凑得更紧了，光头中年巫师甚至激动地直接握住了伤者的手，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颤抖着说道：“是我们啊，莱因哈特……”
莱因哈特逐渐适应了这里的光线，于是放心大胆地睁开了眼睛，他似乎还残留着在那场灰白雾气和断续雨幕中的恐惧，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映入眼帘的两张熟悉的脸庞又让他放松了下来。
“奥秘在上……我……我看到的不是幻觉？我的兄弟，小纳兹，哦……”他似乎想支撑着身体坐起来，但因为牵扯到伤口和包扎的纱布所以没有成功，显得有些狼狈。
似乎是很久没开口，他的声音最初很是迟钝沙哑，但随着“水之歌”的效力开始显现，莱因哈特的身体状态在快速好转，连带着说话都流畅了许多。
然后视角一转，莱因哈特看到了围在一边的众位梅尔泽领巫师和几个陌生人，他连忙收敛住劫后余生的欣喜，在自己能活动的限度下弯身，做了个行礼的动作：
“各位老爷，恕我不能正式地行礼，救命之恩，不敢或忘。”他下意识地就认为，是梅尔泽领的巫师出手将他救了回来。
在“水之歌”的帮助下，他的意识逐渐恢复了清醒，找回了自我。
莱因哈特对自身的实力认知是非常清醒的，在幻觉袭来之时，他或许没有足够警惕，但在完全陷入混乱前，还是维持了短暂的清醒的，这让他知道单凭自己或者那些骑士同伴的力量，很难在异变中幸存。
而这几位陌生人是？
这个问题还没得到回答，莱因哈特的额角一跳，自骑士小队陷入那场雨中后以来的种种记忆一齐涌入脑海，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仿佛理所当然，有的却和自己以前的印象出现了剧烈的冲突。
这给莱因哈特带来了肉眼可见的痛苦。
下一刻，他的手从弗雷德里克的手中挣脱开来，用力地捂住自己脑袋，一丝痛苦的呻吟流泻出来。
洛克昂学士皱了皱眉，上前为他施加了一个“凝神术”的效果，然后轻声地说：“没关系，这是正常的，不要刻意地去回想。”
同时，他抬手制止了尤里安·梅尔泽直接提问的冲动，这个时候，即使尤里安是自己的雇主，他也要坚持自己照顾患者的原则。
正在围观的林登和威廉都知道洛克昂学士的话语的含义：莱因哈特此时的症状正是长时间陷入幻觉、意识和意志受到影响后的正常现象，这种混乱状态视个人的灵魂与意志的强度不同，会持续一定时间。
洛克昂学士的声音充满亲和力，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但莱因哈特重重地吸了口气，强忍着痛苦说道：
“我……我记得我……我杀了托曼，梅尔泽家族的骑士托曼！”
“我记得我们在鼠潮褪去后，两头巨鼠开始攻击我们，我们在防御的时候，又出来了第三头，不，我想，应该是我把站在我前面的托曼当成了一头老鼠……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那个时候仿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我……我用弓弦勒死了那头老鼠，但倒下的却是托曼……”
他在一点一滴地梳理着自己的记忆，语言很是混乱。但在场的巫师因为有着迈克尔和莫哈视角的讲述，所以勉强能够理解。莱因哈特所叙述的经历，正是对其他幸存者、救援者的描述的补充，也再次佐证了异变幻境的存在与恐怖。
“……剩下的记忆非常模糊，我只知道我被内心的本能驱使着，去攻击三头长相奇怪、全身闪着莫名光泽的老鼠，然后我就记不太清了……记忆到这边就完全混乱了。”
终于，莱因哈特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完了这些话，他喘着粗气，放下捂住脑袋的双手，又躺了下来。他那剧烈起伏的胸膛看得一旁的两位亲属都有些紧张，但施展的“血肉鉴定术”反馈的结果又说明没有特别严重的问题。
“……我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想杀死托曼的……”一滴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出现，但他没有伸手去擦，而是就这么让眼泪奔涌。
虽然这样的行为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但他确实是在幻觉的影响下亲手杀死了自己的队友，可以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队友。这位原本坚强勇敢的骑士，在面对这种内心的折磨时依然无比脆弱。
看着莱因哈特·奥尔默的精神状态又有向崩溃边缘滑落的趋势，洛克昂学士连忙又用了个“催眠术”，让他的状态先稳定了下来。
尤里安·梅尔泽吐了口气，想着这位奥尔默家族的骑士还算识相，懂得进退，明白自己这些巫师出现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综合三方的陈述，尤里安已经大致还了原骑士小队在那片发生异变的树林中的经历，他可以基本确信，莫哈·格里尔斯和莱因哈特·奥尔默并没有主观谋害自己的队友的意图，迈克尔·阿克图勒斯等三位前来救援的巫师也确实是施以援手的热心人。
不过，虽然不是有意，但他们毕竟还是直接或间接了骑士小队的其他成员的死亡，这后续该如何处理，他还有些没有想好。
适当安慰了一下莱因哈特，嘱咐他好好休息后，尤里安又关心了一下莫哈的情况，但也没有将自己最终的判断表露在语言和行动上，原因无他，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
但在莫哈·格里尔斯眼中，这样的行为又是另外一重含义，毕竟梅尔泽领对血脉骑士的看不起与不信任已经铺垫了很多次了：
关于这次事件，领主究竟是怎么样一个想法？对自己这个新加入者到底是信任还是不信任？打算有什么处理？
这些得不到回答的问题让莫哈的内心更加忐忑，不仅是为自己，更是为自己的养女的命运。他越来越觉得继续在梅尔泽领的车队中停留不是一个好主意了。
尤里安把姿态做足后，很自然地就转向迈克尔·阿克图勒斯这位外来巫师的领头人：“迈克尔先生，看来咱们的两位伤员都没有大碍了，这样我也放心了，最后在异变之下能有这样不幸中的万幸，实在是有赖于您的帮助，就让我们先移步我们家族的大厅，享受一下梅尔泽领富有黑森林风味的热情吧！”
他斟酌着语言，尽量做到得体、符合巫师礼仪，以营造成熟稳重的领主形象——对于这几位能在异变之地的幻境中顺利探索、全身而退，又来自古老高贵的纯血家族的外来巫师，在详细了解经过后，他对他们的评价更加高了，这也让他必须小心应对。
要是能弄清楚他们的依仗，学会应对这种诡异幻境的办法，就更好了。
看到尤里安这位伯爵领主终于表露出了对自身所陈述的情况的信任之意，迈克尔也暗中舒了一口气，微笑着点头应允。
他倒没有特别关注到那位幸存的莫哈·格里尔斯骑士心中的想法，也没有奇怪为什么尤里安·梅尔泽没有当场做出对两位骑士小队幸存者的安排。虽然莫哈和自己等人相逢一场，但终究关系比较陌生，而自己只是客人，对领主的行为向来是没有什么过问的权利的，他并不打算因此节外生枝。
而他和林登、威廉内心还未得到解答的疑问，比如为什么梅尔泽领车队明明距离异变之地更近，却迟迟没有救援；梅尔泽领巫师对于外来巫师的看法，是否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对象；以及他们的观念到底倾向古典派还是开明风尚，能否进一步深入接触，看来都只能留待之后的观察和交流了。
在梅尔泽领的诸位巫师的簇拥下，林登、威廉和迈克尔很快离开洛克昂学士的马车，来到了不远处的梅尔泽家族马车，这正是此前梅尔泽领巫师们召开巫师会议的地方。
如果不是已经见识了空间魔法的各种精妙之处，一般人在最初见到这架毫不起眼、只比普通“低敏者”常用的马车大了一圈，从头到尾只有两扇对开车门上有梅尔泽家族的徽记作为装饰的马车时不会想到，其内部的空间竟然有直径五十寻，呈现一座大厅那么大。
在管家库克和一众穿着黑白服饰的仆役的指引下，众人依次在大厅中央的圆桌落座。每个座位前都摆放好了餐具和酒杯，仆役们纷纷轻声询问需要什么酒水。威廉和迈克尔都决定入乡随俗，试一试沙与草之海的特产“托姆草发泡酒”，而林登则坚持滴酒不沾的原则，选了一杯风味独特、也有一定凝神和恢复灵性作用的饮料“天蓝”。
众位出席晚宴的巫师一边端着酒杯享用自己的饮料，一边闲聊着，在传统的晚宴流程上，这种交流的环节穿插在祝酒之前、主菜之后和甜点之前等各种地方，如果是搭配了舞会的晚宴，留给参与者交流闲谈的时间就更多了。毕竟，晚宴和舞会是巫师社会中最常见的社交场合，多数自矜身份的巫师是不屑于参与血脉骑士们更加喜爱的狩猎的。
此时的圆桌已经不像之前开会时那样朴素，厚重的桌布上绣着繁复的纹饰与图案，林登只能勉强看出那是一幅展示沙与草之海、黑森林等地自然风光的彩画，桌布上摆放着金属制的烛台，纯白色的蜡烛燃烧得很是热烈。
大厅里也布置了不少饱含梅尔泽领和黑森林风味的装饰：用魔法催化、此时正开得热烈的鲜花簇拥着洁白的头骨，吐露着芬芳的气息；纯黑厚重的窗帘被拉开，一扇扇闪着光、投射着彩色图案的瘦长玻璃窗出现在四面墙壁上，而大厅的一角，几把提琴和笛子正漂浮在半空，琴弓自然拉响，仿佛有透明的乐师正演奏着伴奏的小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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