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伏击与反伏击
“你说……这附近的村庄里有巫术的痕迹？”
隐没在淘金小镇唯一酒馆“光天化日”的阴影里，一个黑衣黑发的年轻男子盯着侧对着他的灰发中年人，确认般地问道。
“是的，我曾在星光骑士团服过役，对巫师和魔法足够熟悉。我对自己辨认种种痕迹的能力有信心。”那位穿着破旧皮甲，满脸沧桑痕迹的中年男子端起一杯淡啤酒抿了一口，缓缓点了点头。
他没有直视对方那深红的眼睛，继续说道：“在苏霍德村庄郊外，有一支姓氏是阿克图勒斯的纯血巫师家族……”
“阿克图勒斯……这可是所谓的‘十七纯血’之一，即使只是分支，地位这么高的家族会出现在‘沙与草之海’这偏远的角落？”年轻男子打断了他，用一种故作惊讶与不信的语气发问道。
中年人闻言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
“嗯，他们是有些古怪，不太像寻常自傲于身份的其他古老家族成员，他们不会一般住的离我们这种所谓“低敏者”太近，觉得我们的存在是一种对环境的污染，而苏霍德的阿克图勒斯家不这么觉得。在我印象里，他们孤僻，甚至不怎么和其他巫师打交道，却和一些普通人走得很近，那个叫迈克尔·阿克图勒斯的巫师还是苏霍德村庄的长老会成员，帮忙改良了很多耕作用具……所以我觉得他们很奇怪。
不过我也不清楚他们的具体位置，毕竟森林里有迷锁保护，我看不清楚。
我只知道……呵，那片森林很大，很危险，连我都不敢深入。”说完这些话，又慢慢地喝了一口啤酒，他转过来，对着将身躯藏在吧台阴影中的男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披着下摆很长的黑色长风衣的男子走上前，敲了敲木制桌面，也露出一个微笑。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曾经为巫师服务的老家伙？”他的声音很轻，笑容很和煦，就仿佛两人是老友相见。
但话语里却满是冰冷。
“哦……我的话可是千真万确。”面相显老的中年人扬了扬手中的啤酒杯，回应道。
“我配合你，是希望在教廷即将到来的统治中，你们不会因为我的过去，而为难我的家人朋友。我为什么要撒谎？”他将酒杯递到嘴边，侧头望了望那个看上去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男子。
男子深深地看着他，凝视了几秒，似乎想看到中年人眼中的动摇，但他只能看到一片幽深的湖水。
在令人牙酸的安静中，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行吧，饶你们一命。”
风衣一甩，黑发红瞳的男子径直转身，离开了因为下午人少而显得空旷的酒馆。
“吱呀——”
中年男子微微侧身，透过尚未合拢的大门，看到那个年轻而危险的男子在酒馆门口与一个带着兜帽披着灰斗篷的身影说些什么。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而这时，从酒馆后厨的小门中，忽然蹿出了一个身着和中年人差不多款式的皮甲的年轻女孩，她甩动着酒红色的长发，声音有些尖利地高喊道：“莫哈老爹，你刚刚干了什么？你要害死迈克尔先生？”
“他帮了村里那么多人，让饥年没饿死过人，小艾希、安吉，还有惠特叔叔一家，他们都是他救活的！”
“因为他们一家改造的农具，农民们不用再烧荒，森林重新焕发了生机恢复了青翠！”
“为什么你要把他们的消息告诉那些外乡人！”
一直躲在“光天化日”酒馆的后厨，偷听两人谈话，想要搞清楚今天发生的各种奇怪事情的的卡娜忍不住跳了出来，高声叫道。
“胡闹！”
不再有在牧场和战场上矫健的身姿的莫哈老爹闻言用力放下手中的酒杯，震得点点液滴洒落。
“中央领的巫师联合会已经崩溃，圣血教廷的大军即将进入安东行省，时代已经变了！你再和他们那些被神厌弃的群体混在一起，危险将会淹没你！”
“我这是为了保护你！”
头发已经发白，身形隐显老态的他声音拔高，但隐隐有些颤抖。
“……”
卡娜闻言怔住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忽然猛地咬了咬牙，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酒馆。
“你！”莫哈老爹站了起来，伸出右手，却只抓住了空气。他看着那道年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那是……那是巫猎啊！”他扔下酒杯，也追了出去。
冲到酒馆外的十字路口，卡娜环顾一周，见那恐怖的黑衣男子已经消失，她便转向那只剩背影的陌生女子。
她的名字似乎是米卡莎……卡娜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段记忆，但转瞬又被她抛掷脑后。
“嘿，你，卑鄙的鬼祟的外乡人！”她挑衅般地高叫道。
在满意地看见那个瘦削的背影转过身来，感受到打量的视线后，在一瞬之间，卡娜忽然打了个寒颤，觉得周围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分，仿佛自己被一团冷酷的乌云所笼罩，正被刺骨的寒风所吹拂。
“你要去伤害我尊敬的长辈，先问过我匕首！”
她的喉头滚动了一下，高耸的胸脯上下浮动，但卡娜最终还是克服了自己的恐惧，从腰间拔出了一对略显透明的尖匕。
她的声音回荡在突然空旷了的街头，十字路口周围几家还开着门的店铺立刻像其他动作飞快的同行一样，将大门紧闭、门窗反锁，对街头的械斗似乎习以为常。
“队长，怎么处置？”披着斗篷的女性无声地低语了一句。
“随你的兴趣，赶上最后的狩猎就行了。”
听着耳边无声的回应，她舔了舔嘴角，不再压抑低垂眼眸中的疯狂。
很好……
斗篷人影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卡娜皱了皱眉头，将匕首反握，然后一咬牙，一阵莫名而苍白黯淡的光泽在她皮肤表面浮动，下一瞬间，她的肤色开始变浅，皮肤表面甚至变得有些透明，连带着酒红色的长发也淡薄了不少；她的身形高挑纤细了几分，耳朵开始变尖，瞳孔变成了灿烂的金色。
远处，迟了一步的莫哈老爹握了握拳头，将手扶上腰间的剑鞘，额前的青筋隐约浮现。
但他忽然从眼角的余光中注意到，那个原本已经消失的青年又重新出现，他靠住墙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街头对峙的两人。
“嚯，一只小‘苍白精灵’，有点意思……”
“不要乱动哦……”他竖起一根手指放在最前，微笑着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前骑士莫哈·格里尔斯闻声顿住了身形，站在原地，本就结实的身躯变得更加魁梧，他的胸膛起伏、脸颊因为恼怒而有些发红。他握紧了拳头，但还是什么也没做。
下一刹那，一个身影携着呼啸的飓风出现在了“苍白精灵”卡娜身侧。
黑发飘扬之间，兜帽已被疾风掀起，露出了一张秀美但面无表情的俏脸，只是那纯黑的瞳孔里，写满了杀意。
顺着那飘动的“箭头”的指引，十三号借助“阴影穿行”的高速度，抢在一瘸一拐的巫师学徒之前，来到了远处的河岸附近。
学徒就是学徒，一遇到突发情况就慌乱得连魔法都不会用……可叹可悲啊！
曾和巫师打过不少交道的十三号在心里感慨了一句。
他曾经的经历让他明白巫师的恐怖，但几年的狩猎下来，死在他手中的，原本地位让他这个“骑士侍从”高不可攀的巫师早已超过了一手之数，这足够让他克服昔日的恐惧。
他以往因为自己血脉的特殊，在主人家中被迫参与各种人体实验时所遭受的痛苦，只会增加他对巫师的痛恨，以及面对敌人时的勇气——
他朴素地相信，如果巫师继续统治着大陆，还会有更多的人像他那样仅因为血脉的特殊，便沦落至悲惨的境地。
当然他不会知道，在艾辛根斯坦等魔法学校，由于联合会中部分评议团成员的提议，已经废除禁止了非自愿的人体实验，只不过由于传统的阻力过大，暂时没能广泛推行。
十三号保持潜行的状态，回头望了望还在一两百寻开外的巫师学徒，又转过身来，仔细地审视着那段河岸。
为了防止被感知敏锐的巫师察觉到动静，他并没有激发身上携带的某些神奇物品，借助一些固化的神术效果辅助观察，而是仅凭在血脉能力的加持下强化了不少的肉眼视力。
不一会儿，他便注意到不算平静的水面上不少细碎的气泡冒出，然后看着一个透明的巨型气泡浮出水面，一个褐发扎成马尾，披着短斗篷，跨着小包的年轻女孩从中走出，鹿皮靴踏上湿软的沙地。
她似乎就是之前监视的时候看到的另外一个巫师学徒，还差一个……
这才有点巫师的样子嘛……用“气泡护盾”制造可供水下呼吸的空气，然后冷静上浮，还算没有失去理智。
十三号下意识地“点评”了两句。
只见那个女学徒在沙滩上站定，理了理只有略微湿痕的衣物，有些后怕地望了望身后的浊浪河，然后举起右手。
一阵耀眼的焰火从她的指尖窜出，于半空中炸开，化作一团暗红色的烟雾，三座高塔的虚影缓缓出现。
十三号猛地一惊，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下意识地就要有所行动，但他的经验让他压下了他的本能反应。
他没有在那团焰火与烟雾中感受到多少魔法波动与魔能的“味道”，这似乎只是一个简单魔法技俩，用于发送信号，指明位置，在紧急时进行联络。
“怎么回事？”他突然注意到九号也出现在了身边，而远处的那个年轻的男学徒则一脸喜色，以更快的步伐向这边跑来。
“六号有点不放心，就让我过来看看，他也来到了附近。”在隐秘的通信中，九号解释了一句，“那只是一阵普通的烟火信号吧？”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半空中，那依然没有散去的暗红如同凝固的鲜血的标记。
“应该是吧，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十三号轻轻地摇摇头。
忽然，他的眼中，映出了那站立在沙滩上的女学徒俏丽的脸颊，和那缓缓绽开的明媚笑容。
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发现自己等人！并直接发起了精神层面的袭击！
他的身形呆住了，动作定格在了原地，然后骤然化成一滩翻腾的阴影。而一旁的九号则惨叫出声，他想闭上双眼，但已经太迟了，两行混合着鲜血的泪水在眼角流下。
在下一瞬间，耀眼的五色光芒从高空降临，那其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知识，笼罩了急速飘行的阴影和在原地痛苦翻滚的斗篷人影。而在不远处，另外一个人影在明亮光芒、元素火焰与闪电落雷的逼迫下，从潜行中脱离，现出身形。
哈蒙妮托了托有些厚重的古朴玳瑁框眼镜，看着四道人影在扭曲中浮现。
她看到圆圆脸庞上沾染着焦急的威廉，忽然松了口气。
而威廉身边，留着地中海式发型的中年男子则将一个六芒星状的徽章抛给哈蒙妮，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接好了小姑娘，按我说的做。”
“威廉说你‘仪式魔法学’次次满分——”
“——我们可太羡慕你了，所以把配合主持的任务让给了你！”一旁两个如同双子镜像的双胞胎露出浮夸的表情，一唱一和地说着，仿佛丝毫没有处在战斗中的自觉。
他们说完，便让周身涌起汹涌的狂风，分头冲向两个斗篷人影。
轻巧地躲开威廉飞扑过来的拥抱，哈蒙妮接住徽章，按照中年男子的指示，将灵性与魔能按特定的手法灌注入其中。
很快，哈蒙妮便找着了门道，眼中一阵光芒闪过，她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无数团狂暴的元素能量，而在自己将“视线”投射过去时，它们又变得如同猎犬见到了主人般温顺。
她借助徽章中蕴藏的信息，瞬间明白了这个仪式魔法的功用。
借助它，哈蒙妮能在这个结界笼罩的范围，在魔能与灵性能够维持的前提下，以准中阶的实力化身不完整的高阶“元素导师”！拥有种种强大而诡异，与元素相关的施法能力！
“我是迈克尔·阿克图勒斯，这是我们家族祖传的一套魔法物品，上面固化了某个少见的独创魔法，‘阿芙蕾娅的元素乐园’。”鬓角依然墨绿的中年人将另一枚徽章别在胸前，嗓音温和地解释着。
“你先适应一下，一会可能会有一位高阶强者降临，我们两个暂时的准高阶，配合结界也许可以留住他。”他将一面样式古朴花纹繁复的镜子收入衣袋，捏了捏额角，抬手将那团阴影定在了原地。
阴影颤动了几下，发出哗啦哗啦的破碎声，一道斗篷残破的人影从中长出，但气息已虚弱不少。
十三号抬起头，看着一个墨绿头发飞扬的身影对着他做了个复杂的施法手势。
他的视野顿时灰暗了几分，动作也骤然变得迟缓，像是凝固在了原地。但他胸口，贴身的轻甲下方，一个铭刻着血红圣徽的挂坠忽然发出圣洁的光亮，速度不慢地祛除起他身上的“迟缓术”的效果。
十三号虽然有些惊慌，但还是右手握拳，在胸口锤击了一下，即使是在元素混乱多变的结界中，一抹煊赫耀眼的白光也从天而降，既笼罩了自身，增强了体质与力量，鼓动了勇气；也笼罩了不远处的年轻巫师。在一重重的圣光的冲刷下，他周身几层无形的屏障瞬间破碎。
十三号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想要等限制移动的魔法效果一消失，就融入阴影，闪现到那张扬的年轻人身后，给他致命的一击，因为他现在明显进入了施法缓冲状态，很多主动施放的魔法都不能动用，护身魔法也刚刚被清除。
而自己手中附加了祝福的符文钢剑，将会让他死得非常痛苦。
他已经放弃了突围的打算，转而寻求杀伤敌人，因为这群巫师起码有三位中阶，而且明显是有备而来，战斗力比巫猎这一方强了太多。
一心只求突围，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只会让己方全部死在这里。
有所准备，占据了地利的施法者，通常能发挥出百分之两百的实力，力敌复数位同阶的骑士。
他只能寄希望于是真正高阶强者的迪亚斯队长赶来救援，因为他与副队长六号借助一些神术手段“绑定”在了一起，只要时空没有被封锁，他就能在短时间内传送过来！
至于为什么他们这些猎人在瞬间突然成了猎物，他没有去想，也来不及多想。
因为他绝望地看见，不远处那位年轻的中阶巫师忽然对他笑了笑，捏了捏眼眶。
一道暗红色的灼热射线在巫师的眼瞳中亮起，骤然洞穿了十三号的胸口，也将那枚护符吊坠击碎。
那是来自巫师的“复仇凝视”！
护符破碎后忽然燃起的血红色火焰将十三号的生机彻底泯灭，一名身经百战的资深巫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伏击之下！
有所准备的巫师就是如此恐怖。
“嘿嘿，施法缓冲？我装的！”
双胞胎中年长的哥哥杰瑞又笑了笑，若有所感地望向侧面，那里，他的兄弟杰瑞正围绕着一头巨大的“狼人”不断做着短距离“闪烁”，将它耍得团团转。
而他手中不断亮起，召唤而出的风刃已将它的身躯切割得鲜血淋漓。
毛发张扬的“狼人”看到自己的队友在火焰中丧命，顿时悲痛地低吼一声，放弃了再往这边靠拢，以会合结成战阵的打算。
六号在自己被迫现形、战斗一开始便激发了那件用于紧急联络的物品。
想着迪亚斯队长马上赶到，而自己的队友已有一位化成灰烬，一位生死未卜，他心中的怒火与疯狂便不断上涌，那混合着内疚自责的情绪让已经进入狂暴状态的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仅剩本能的他彻底激发了他那疯狂的“狼人”血脉，让肌肉虬结的身躯再次膨大几分。他鲜红的双眼宣泄着残忍的兽性，身边环绕起阵阵阴风，与一抹可以在周围敌人心中最深处施加恐惧的“原始恐惧”光环。
“哦吼，老弟，你惹毛他了！”
杰瑞幸灾乐祸地看着杰森召唤出来的风刃在狼人忽然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的皮毛上激起道道火花，只留下无力的浅浅痕迹。
而六号挥舞的尖利手爪骤然加速，划开了杰森周身的“道格拉斯法术吸收墙”，撕碎了他的衣袍，差一点就要留下他的一只胳膊。
杰森苦着脸“闪烁”拉开距离，“这不公平，你的对手太弱了，我这狂化之后的‘狼人’，都快接近高阶水准了！”见兄弟并没有想要插手帮忙的想法，他嘟囔着。
他也施放了一个“迟缓术”，欣慰地看到“狼人”并未免疫，奔跑冲刺的速度一下降低。
他还在思考该采取什么方法对付这难啃的骨头，一团青白色的落雷就将那迟缓的狼人笼罩，后面甚至召唤出了几团乌云，化为了阵阵“雷暴”。
乌云散去，巨大的“狼人”已经变成了一具缩水了不少的焦尸，尸体上还流窜着小蛇一般的电流。
他感激地望向结界中央，望向已经半浮空，仿佛化身主宰元素的导师的哈蒙妮那娇小的身躯，听到了一句淡淡的话语：
“‘黑暗生物防御术’的课堂里讲过，狼人怕‘雷击’。”
没有管自家老哥捂着嘴巴偷笑的动作，杰森撇了撇嘴，心里忽然闪过一声感慨：
“成绩好就是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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