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虚水忘川 真假百草

周围忽然刮起一阵阴冷的风,那声音变得更加尖锐:“走！赶紧给我走！”

“前辈……”

阴风四起,那声音蓦地从半空中拉近,仿佛就在耳边。

“谁准你们进来的？谁准你们带着她进来的？”

蒲牢还准备开口,却忽然觉得一阵凌厉的罡风直冲身边而来,眼前一花,一道白光闪过,他下意识地向旁边一挡,胸口一阵剧痛,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狠狠地砸进了池塘之中。

落水温暖,没有想象中的冰凉,一条条小鱼从他旁边游过,好奇地碰了碰他的衣衫,又游开了。

风忽然就停了下来,一阵药草的香气,一个人影轻飘飘地落到了几人面前。

这大概就是百草仙了。

这人一身白衣,黑发如墨,鼻子以上被一块白色的面纱蒙住,瞧不清楚眉眼,乔羽飒却是隐约能看见面纱之后那两道凌厉的目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鼻梁直挺,一张殷红小巧的嘴,下巴精致,倒是个美人。

哗的一声蒲牢从池塘中飞跃出来,落到她身边的时候,身上却是一丝水迹也无。

百草仙死死地盯着乔羽飒,那目光是隔着面纱也感觉到的凶狠:“你是蚩尤的女儿？”

“是。”

百草仙冷冷地盯着她,一道风从两人之间刮过,百草仙的面纱微微扬起,那两道目光便毫无阻碍地落到了她的脸上。

乔羽飒心底一惊。

刚才只瞧见她下半张脸,没有瞧见她的眉眼,还道这百草仙是个姿容不输青丘的绝色美人,谁想到面纱扬起,那双眼睛竟满是皱纹,分明是一个垂暮老人之态。

面纱落下,百草仙忽然一笑,转向蒲牢:“龙四小子,这么些年没见了,这个时候来找我,可是为了白泽那个半死不活的小子？”

蒲牢刚才被她一掌打入池塘,这时候却是一丝尴尬之态也没有,只一拱手道:“正是,白泽兄也算是上仙的旧识,往前辈看在与玄女的旧交上,借神农鼎一用。”

百草仙冷冷地扫了乔羽飒一眼:“我与玄女有旧交那是我们的事,与你又何干,与这小子又何干？”

蒲牢知道这百草仙性子古怪,说话向来又是蛮不讲理,当即愣了一下,诚恳道:“晚辈也知此事冒昧,只是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也万万不敢来麻烦前辈,若前辈肯仗义相助,晚辈愿以龙涎珠相换。”

百草仙神色有些晃动:“龙涎珠？”

真龙大帝只有一个,龙涎珠,也只有一颗,说起来,倒比那神农鼎还来得珍贵些,且他们只是借用神农鼎,用过便还,这交易,与百草仙倒是稳赚不赔的。

蒲牢依旧神色恭敬:“前辈也是知道的,龙涎珠世上只此一颗,前辈若是肯通融,晚辈的元丹,也可双手奉上。”

“蒲牢！”

嘲风大惊失色:“不可。”

蒲牢虽然当初在东海被魔鲸伤了元气,元丹残破,但是以百草仙的功力加上神农鼎,找个风水宝地养它个几百年,这龙子的元丹未必养不好。

只是龙子若是失了元丹,时间一长,怕是连仙骨都失了。

百草仙瞧着他,半晌才冷哼了一声:“黄口小儿,那龙涎珠在杀破棒之前便遗失了,你们又是从何而来？”

蒲牢微微一笑:“只是遗失了,自然是还在的,只要还在这世间,总归是有人能找得到的。”

百草仙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冷笑:“一颗龙涎珠和龙子元丹换神农鼎,你这买卖,做的也不甚精细。”

蒲牢微微一叹:“前辈果然通透,此次前来,还为山下的风水珠一事。”

百草仙笑容更冷:“你兄弟二人在人间混迹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将人间的那一套学得十足,也是不做赔本买卖的。”

蒲牢微笑不语。

嘲风早在一旁听他们啰啰嗦嗦半天不耐烦了,只是碍于这百草仙性子古怪,他又是个没脑子的,生怕一开口便惹得这位不高兴,此行来的目的便没了着落,听着百草仙此时口风有松动忙开口道:“我们兄弟几人此行,一来是为了义兄白泽,二来见山下百姓流离颠沛,还望前辈仗义援手,也算是功德一件。”

百草仙目光又转到了乔羽飒身上,说不出的阴阳怪气:“要借我的东西倒也不是不可,我瞧着最近我种的那些草药有些不好,正巧缺着花肥,龙四小子,你快快去将那小姑娘的一双眼睛挖下来,正好施在我的药圃里面做花肥用。”

蒲牢脸色变了。

百草仙一声嗤笑:“怎么,舍不得？若是舍不得,就任由那白泽小子死了得好,你以为你心中那点心思我老人家瞧不出来？那姓白的小子死了,你正好带着那个小姑娘浪迹天涯去。”

蒲牢一张脸涨的通红,他向来温和,这时候却是面上隐隐有了怒意。

乔羽飒瞧瞧百草仙,又转脸瞧瞧蒲牢,微微一小:“不过是一双眼睛,前辈既然是想要,拿去便罢。”

说着手掌一翻,手指如钩,竟反手向自己的双目插去。

“不可！”蒲牢大惊,长袖一甩便卷住了她的手腕,还未等发力将她手拉开,却忽感一阵大力袭来,那长袖便偏了偏,竟直直向百草仙袭去。

绿光一闪,却是乔羽飒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冲百草仙而去,半空中只听叮的一声轻响,苗刀的刀尖便刺到了百草仙的额心。

那百草仙大抵是没想到她敢忽然出手,站在原地居然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一道细细的血流从她的额心流下,她瞪大眼睛瞧着她,一脸的不敢置信。

一阵风吹过,她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嘲风惊得魂飞魄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声道:“你好端端的,出手做什么？！她死了,那神农鼎怎么办？”

乔羽飒手腕一翻,冷哼一声:“真正的百草仙,哪里会一招便被我刺死？”

苗刀虽然厉害,只乔羽飒才多少年的修为,这百草仙光是隐居都有两千多年,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她一刀刺死了？

嘲风转脸望去,却见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体迅速枯萎缩小,几息的功夫,就变作一朵血灵芝。

嘲风目瞪口呆:“你是怎么知道的？”

乔羽飒瞧了他一眼:“这百草仙若真是那么好说话,白泽当时也不会拼死不让我跟过来了。”

蒲牢面有忧色:“这是她的地方,我们在她的地方这般胡闹,只怕是前辈更不会将神农鼎借于我们了。”

乔羽飒冷笑:“当日我既然决定要来,就没抱着借东西的心思,她若是不借,我就用刀逼着她借！”

嘲风瞪着眼睛瞧着她,仿佛不认识似得,混混沌沌了半天,脑子里面一片乱哄哄的,半晌才开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乔羽飒低下身子将那颗血灵芝拾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盯了半晌,忽然自言自语道:“她不是百草仙,总要有人是吧？”

四下无言,不知从哪里忽然刮起一阵阴冷冷的风,那片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照明的落叶,被这风一吹,竟忽然间熄灭了。

嘲风大惊:“怎么回事！”

四下里一片漆黑,便是连他也瞧不见任何东西。

“小心！”

“小姐！”

黑暗中是几人的惊呼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兵器相交之声,周围恶风四起,他又看不清楚任何东西,只惊得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半柱香的功夫,黑暗中忽然闪现出一点金红的光,瞬间便将周围照亮了。

嘲风目瞪口呆。

乔羽飒挡在依旧昏迷的白泽身前,手持苗刀,刀锋却没入了那个叫采悠的人参精胸口。

采悠面色诡谲,一身淡绿色的衣裳半边都被鲜血染的鲜红,她死死地盯着乔羽飒,那神色放在一个小姑娘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再开口的时候,却是一个垂暮老妇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是我？”

乔羽飒咳嗽了一声,一缕鲜血便顺着她苍白多的下颌流了下来,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是你,只是觉得你有些奇怪。”

嘲风这才瞧见她雪白的衣裳上竟斑斑点点的都是血迹。

早在过河之时乔羽飒便察觉那断流河上并无术法的痕迹,但几人一过河便引起断流河水势大涨,定然便是桥上之人做了手脚,那采悠来的奇怪,他们一路上不曾遇见任何灵兽,怎么偏偏就在断流河便跑出来一个人参精来？这人参精,便是连嘲风他们也不曾一眼瞧的出来来历,倒是被小白给瞧出来了,只怕她身上的人参香气,也就只能骗骗小白这等眼皮子浅的小兔儿妖了。

她不知采悠是谁,但却觉得这小人参精定然是不对的,刚才那火便是她扑灭的,就是要引得她出手,谁知这女人好生阴毒,竟是趁着黑暗,要对昏迷中的白泽动手。

她中了百草仙的一把毒针,却也拼着一把,将苗刀刺了出去。

衣袂翻飞,乔羽飒眼毒,刀锋又向前递了几分,厉声喝到:“别动！”

采悠面色阴沉,冷笑道:“你杀了我又有何用,谁也不知那神农鼎藏在何处,你那情郎,照样要死。”

乔羽飒脸色苍白,微笑道:“我为何压杀你？你就将你的仙筋尽数挑断,然后用缚妖索捆起来,每日在你的脊柱上钉上一颗天煞钉,反正你这百草林里面什么毒物毒药没有,我偏生让你活不成也死不得,瞧瞧是你这断了仙筋的地仙熬得住还是我那有龙涎珠护体的白泽熬得住,反正你也是知道的,我是死不得的人,我就是死了,总会重生,在折磨你也是不怕没时间的。”

嘲风在一旁听到脑后直冒寒气,这乔羽飒在人间走了这么一遭,竟是将那些阴毒的法子学了个通透。

百草仙死死的盯着她,手中扣着一把暗器却是不敢轻举妄动,那一刀贴着她的心脏刺过来,刀刃便勾着她的仙脉,只要再动一分,只怕是真的会如乔羽飒所说,被她弄个半死不活。

心中气急,破口怒骂道:“你个没人教的小蹄子！竟敢使这些个阴毒的法子来对付我！当年便是你父帝也不敢动我一根手指头！若不是我老人家没想到你这小蹄子这般多的心眼,怎么会被你制住！”

乔羽飒又咳嗽了两声,她也知那毒针上的毒定然是非同小可的,只是这么长时间了也不见毒发,伤口上也无麻痒,想来也是无碍的,当即冷笑道:“当年我父帝不敢对你怎样是我父帝与你之间的事,与我又何干？”

许是伤势过重,采悠再开口时力气也有些不足了,她冷笑着看着乔羽飒:“那你便试试看,左右我老人家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正闲着无聊,你们一群兔崽子若是想在这里陪着老人家玩玩,老人家便算打发时间罢了。”

乔羽飒眉眼不动:“那也无妨,待我挑断了你的仙筋,再将你的手脚都砍断,然后扒得精光吊在大擎山下面,告诉百姓这便是大擎山里面吃人的妖精,左右你又死不了,你能活多久,就要被那些个愚昧百姓耻笑多久,你看看,这消遣时间的法子可好？”

百草仙怒极,破口大骂道:“小贱人！有本事你便一刀干干净净的杀了姑奶奶！尽想些腌臜的法子炮制姑奶奶,我便是但凡不死,总有一日要扒了你的皮！”

乔羽飒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若是一心寻死,我又不拦着你,何必在这里与我有口舌之争？莫不是,还等着人来救你不成？”

还未等百草仙开口,半空中忽然传过来一声朗笑。

“飒飒果真是冰雪聪明,只是这吓唬人的坏毛病,是该改改。”

几人抬头,便瞧见饕餮从一颗高大的树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百草仙一瞧见他,脸色就变了。

乔羽飒慢慢抬头,冷笑道:“我便知道,定然是你提前与她通风报信,不然她怎会早早的便在断流河边上等着我们。”

饕餮有些遗憾地晃了晃手中的玉萧,金黄色的穗子在空气中抖了两抖:“飒飒,你这般聪明,可是不太可爱了。”

他向前一步,伸出玉萧便搭在了乔羽飒的苗刀之上。

乔羽飒眯了眯眼,只冷笑地瞧着他。

饕餮运足了功夫,却是不能移开那苗刀半分,又讪讪地收回了玉萧,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飒飒好功夫,我倒是不知,你进步得这般快。”

见她不说话,便又软下口气来:“不过是神农鼎,你要用,拿去便是,还有那风水珠,只是因为这百草林中灵芝仙草过多,引得不少毒物前来,所以我才借用过来净化瘴气的,如今这毒物被赶得也差不多了,是时候该还回去了。”

嘲风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瞧着他略带讨好的脸色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做那顺坡驴。”

和乔羽飒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嘲风这嘴若是恶毒起来,也是不输人的。

饕餮倒是也不生气,微微笑道:“顺势而为,一向是在下的长处。”

嘲风遇见脸皮厚如斯的也没办法,只恼怒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

神农鼎本是神农当年所用之物,在尝百草之时用其炼制世间上万种奇珍异草,所以能炼制出世人所想象不到的神药,若是这神农鼎都救不了白泽,只怕是这世上,就真的没有什么能救得了他了。

只是百草仙说的不错,乔羽飒若是将她杀了,只怕是永远都得不到神农鼎了。

她将神农鼎藏在自己的血液之中。

修仙之人到了一定修为自身都会自带结界,一般位于自己的胸腹之间,称之为坤界,一旦身死,坤界便会自动打开,可是这百草仙,却是在自己的血液中下了咒,将神农鼎隐藏与自己的心头血中。

蒲牢一早就猜到那风水珠便隐匿与池塘之中,所以那池水中才会有世间几乎已经绝迹的煞豚。

乔羽飒将神农鼎及风水珠收入袖中,又瞧了饕餮一眼,总觉得有些不对。

饕餮向来心思诡谲捉摸不定,他肯这么轻易将神农鼎借给他们,倒是出乎意料了。

百草仙恨恨地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冷声道:“你便就这么将他们放走？”

她顺手将一颗灵芝放在自己胸口,胸口前的伤,竟是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了。

饕餮挑了挑眉,顺手将玉萧插在了腰间。

“你且放心,欠的,终归是要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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