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同行

　　一大包冷馒头，被他们干掉一半，薛蛮子打主力，一个人吃掉两个人的量，他饿得太久了。但是，他还是没吃饱，不好意思再吃了。

　　盖爷喝下最后一口汤，抹了抹肚子，笑眯眯地对薛蛮子说：“蛮子老乡，就朝这条路走，过两天，就能看到长江了。有钱就坐船，没钱就慢慢走，顺江而上，就可以回家了。”

　　薛蛮子一路讨口要饭，勉强走到这里。包裹里只留着一块大洋，坐船是不可能的，能够买些吃的就算不错了。他随口一问，“你们往哪里去？不如一起打道回府？”

　　“可以！可以！”盖爷不加思索地应道。但见大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知道自己作不了主，又急忙改口，“你走你的，我们还有事要办！”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要办。

　　严苍培也不能明确地知道有什么事要办，理不清，一切都好象很笼统，也很模糊。笼统点就是报仇，模糊的就是怎么去报仇。

　　只有傻痴痴的王庆禹知道该办什么事，那就是打飞机！

　　“散伙吧！日后有缘再相见！”盖爷收拾起背包，做好出发准备，听从老大安排。

　　严苍培提起拐杖，向薛蛮子握手话别，“蛮子兄弟，谢谢一饭之恩！如果有机会，请到汇州一聚，愚兄定当大宴三天，不醉不散！”

　　说完，径自向薛蛮子来的方向走去。

　　王庆禹背着木抢，紧跟在严苍培身后。

　　盖爷最后道别，摸出两块大洋，“蛮子，我看你也是个穷得起灰的人，这个点小意思，就当我们兄弟认识一场，相互帮衬帮衬。”

　　薛蛮子接过大洋，一言不发。

　　盖爷迅速追赶而去。

　　三人渐行渐远。

　　薛蛮子一脸迷茫，回乡的路依然很遥远，而且很陌生，很复杂，劫难重重，出川时好好的，入川咋就这么艰难？

　　他知道他们去的路，同样是愈走愈凶险，前面不远处就是交战的地界，生死两茫茫。

　　这三个怪异的人，一个疯疯癫癫的要去打飞机，两个正常清醒的人就这样陪着？不可思议。

　　但是，有一点得肯定，这三个人重情重义，值得信赖。

　　薛蛮子心想，如果跟他们三个老乡一路，他们回家，我也正好一起回乡，少却许多麻烦；他们如果真要去打飞机，那是不可能的。话又说回来，打就打，死了也有脸见一起出川的弟兄们！

　　再说，战事未结束，鬼子未打跑，我一个人活着回去，在别人眼里，不是逃兵，就是怕死鬼。清查起来，还真说不清楚，不枪毙也要坐牢。

　　前后思量，薛蛮子便疾步追了上去。

　　严苍培，曾经是杨大帅的军需官，因在混战中救过大帅的命，深得大帅的信任。王庆禹、盖世通、李籍、何藩是军火库主要负责人，他们与严苍培往来不断，日久天长，意气相投，情义愈深。当时，在市面上疯传的“四枪一炮”就是这五个结拜兄弟。官商小贩，帮派团伙，无不给五兄弟薄面。于是，走私军火，贩卖禁品，吃拿卡压，五兄弟赚了不少。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夜路走多了能不闯鬼？杨大帅一看检举信全是真章实据，怒不可遏，立马派人抓捕，执行枪决。好在大帅四姨太平日得了严苍培不少珠宝，向大帅进言，救命恩人都杀，怕今后无人再为大帅卖命。

　　杨大帅一听，有些道理。当下决断，抄家没收五人资产，重打八十军棍，赶出军营！

　　五人被江湖朋友抬回家，已是奄奄一息。

　　从此，“四枪一炮”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五个人也是人精，被大帅没收的房产财物，都是明面上摆着的货，真正的大头，只有他们心里才清楚。

　　严苍培算定早晚有这一天，狡兔三窟，伤的是皮毛而已。

　　然而，花有各样红，人与人不同。严苍培投资织布行业，做起了布匹生意，愈做愈好，渐渐做成家大业大，富足有余；而王庆禹与何藩则是满足现状，不投资，不置产业，吃老本，优哉游哉；李籍则显得稳妥，一部分留在身边过日子，一部分用于老家农村买地买田，搞起了土地出租；最惨的还是盖世通，整天嗜赌如命，不思长进，数年下来，无妻无室，孤寡一身，住房换了五次，一次比一次小，最后只有个单间落脚。盖爷混成了丐爷，吃饭都成了问题。好在江湖上还有“四枪一炮”的传说，那个“四枪”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四枪”不会给钱与盖爷，有钱就赌，无底洞一个。但是，吃肉喝酒没问题，添置衣物家具什么的，他们毫不吝啬，毕竟，结义之盟摆在那里。

　　自老二家遭受毁灭性打击以来，盖爷仿佛懂事不少，不赌，也不瞎混，成天陪着王庆禹，照顾他吃喝起居。严苍培带着王庆禹远离汇州城，就是希望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淡忘苦难的记忆。盖爷紧紧相随，不离不弃。可是，老四李籍和老五何藩却不愿意跟来，他们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盖爷一想起这些，就是一肚子火，骂骂咧咧，背信弃义，猪狗不如。严苍培倒是不怪罪两个弟弟，都是几十岁的人了，各有各的主张，各有各的难处，没必要强求。

　　“老乡，前面的老乡，等等我！”薛蛮子从后面气吁吁地赶来。

　　严苍培回头望了一眼，惊诧道：“蛮子？！”

　　盖爷停下脚步，大老远就吼道。“蛮子，什么事？”

　　“我想跟你们一路，一起到处走走，然后一起回老家。可以不嘛？”薛蛮子直言自己的想法。

　　“嘿嘿！这个？”盖爷干笑两声，做不了主，望着严苍培。

　　严苍培从吃野兔肉开始，就知道薛蛮子也是个落拓大方之人，老实憨厚。老乡在异乡就是兄弟，是兄弟就要相互照应。“问题是，我们也不知道往哪里走，更不知道要遇上些什么，如果有风险，我们怎么对得起你！”

　　薛蛮子笑道，“大哥，兄弟在一起只图个热闹。什么风险我没见过？不说哪些。你就说许不许我一路？”

　　“我没意见。你跟老三商量。”严苍培也笑呵呵的，他喜欢薛蛮子这个口气。转身对王庆禹说，“老二，我们走。”

　　盖爷见大哥表态，自己当然求之不得，有了薛蛮子，自己省却很多麻烦，偷着乐呢。“我们边走边聊。”

　　薛蛮子和盖爷跟在严苍培后面。“老盖，你不晓得。我是出川抗日的！我原先所在的部队，死的死，伤的伤，调的调，合的合，没几个人了。后来，我所在的新部队，最后一个老乡都战死了。于是，我才偷偷跑了出来。所以，打打杀杀对我来说，没啥稀奇的，吓不住我。”

　　盖爷哈哈大笑。“你这个逃兵，回去了是会被抓起来枪毙的。”盖爷很开心，他知道自己一生就败在一个赌字上，而今天这个薛蛮子，也败在一个逃字上，道路不相同，但命运却是一样，修道一生，毁于一字。

　　薛蛮子把自己的包袱提起亮了亮，神情严肃地说，“我不是怕死当逃兵！我是为了它们。团长的军衔，兄弟们的家书、烟杆、麻将、眼镜、钢笔。我要把它们带回老家，给它们修个坟，就是那个什么衣冠冢。”

　　“不说了。知道了！”盖爷知道他很有情义，也很负责任，见他愈说愈伤心，急忙打断他。

　　“老盖！”薛蛮子停了一会，又说。“假如我也回不去了，你一定要把这包东西带回我老家去，也算兄弟们回到家乡了。”

　　“好!好!好!”盖爷满口应承，心想，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两人在前，两人在后，前面两个基本上是没有说话，偶尔听见王庆禹叨咕“打飞机！”

　　一阵沉默之后，薛蛮子忍不住又发问，“老盖，我们究竟要去哪儿？”

　　盖爷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我猜，大哥的意思，多半是想杀几个人摆起，要不然，二哥的病好不了。”

　　薛蛮子一听，心头一紧，这是去跟鬼子干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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