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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星曜北极(一)


——永安六年三月初九,摄政王重华于光曜殿挂冠让权,帝再三请之,乃却,仍复其永绶王位,出入朝堂,享议政之权;帝以年幼故,复迎镇国宸极大长帝姬临朝,群臣附议,大长帝姬敬受皇恩,当日称制于光曜殿,以王兄为辅,整肃朝堂,一时,诸公卿之位,多有废封,民间则物议沸腾,数月不止。

下了朝,与伊祁箬并肩走在通向兰台的路上,重华负手而行,时不时便要往她那里打量几眼,复又顾自深思起来。一旁的宸极帝姬不动声色,却也将他的这番行止看在眼里,心里大抵也知道他是在在意什么,这边正酝酿着言辞时,便听到他终于沉不住气的开口,问道:“我听墨曜说,你到今天都不曾与尧儿解释无夜解药的事?”

心头一笑,她有些无奈,果然,他要提的还是此事。

到底,他还是提了此事。

见伊祁箬淡淡叹了口气,并未反驳,重华眉目便皱了起来,脚步也缓了下来,带着些训斥之意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这种事情还能拖?你就不怕他心里怨恨你?没看适才朝堂上他那副样子,对着你都拿起了对外人的腔调,恭敬里透着讽刺,再这么下去怎么能行!”

若说过往小皇帝对自己身上的毒与病不甚了解,可经过这一回事之后,他却也是了解得底儿掉了,再加上这些日子觉儿中毒也一直在宫中,对于连悠然提出的选择与她和重华最终的决断,那孩子也都是一清二楚,可偏偏他却不知道姑姑之所以叫叔王那样选择的真正缘由,更不知道千里之外的命驾峰上,绝艳侯已经在培育能解他毒性的灵药了。这样只知其一的情况,一向都是最耽误事儿的。想到适才光曜殿上迎请大长帝姬临朝称制时,小侄子那阳奉阴违般的态度,重华现在都还觉得浑身不自在。

岂知他刚一通儿说完,伊祁箬却是双眸淡淡定定的望向他,一句话,浇熄了他一腔将起的怒火——“有什么不行的?”

心里仿佛咯噔了一声,重华当即拉过她的衣袖,两人停在原地,他咄咄逼人道:“你给我说明白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伊祁箬目光平静如水,淡淡将他笼在眼中,微微歪了歪头,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他是什么性子我一清二楚,若然他真对你我没有半点疑心,那今天这出儿也是大可不会发生的,可他一旦存了这疑心……”说着,她目光一远,半晌直勾勾的轻笑一声,悠凉的语气默然染着悲哀,沉沉道:“皇权就等同于黄泉,这条路上,我能解释得了一次,却也总会有必有一失的时候,周全不了一辈子的。”

她说完,目光转回与重华对视,里头映着的,是极度清明警醒的冷静。

重华望着这样的目光,心头赫然就是一冷。

半晌,在愈来愈深的眉眼中,他还是道了一句:“他只是个孩子,你这样想,未免小人之心了。”

闻此,伊祁箬轻笑一声,反手拉过他的衣袖,举步前行,随口有意无意的问了一句:“算起来,再过两个月他也十三岁了,你还记不记得,我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重华赫然一怔。

——她十三岁,正是征和二十七年上元,梁夜大战开始的时候。

她十三岁,早已为江山杀伐决断,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而光曜殿御座上的那个孩子,即便养在深宫,却有着这世间最风华赫赫的教养者,心智上,只怕比自己当年还要深沉些。

终究,是不能小看了啊……

伊祁箬看了眼他的神色,唇边不由勾起,似叹非叹:“不是小孩子了……”

过了许久,眼看兰台已近在眼前,重华沉吟许久,忽而沉沉道:“你既有此虑,却还如此锋芒毕露,生怕手里权势不重似的,这是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功高盖主,祸必降之。他原本不愿意承认有朝一日,面对自己家的那个孩子,也会有此一说,可今日眼见她将一切剖析的鞭辟入里,却是叫他想回避也不行。可就是在将一切都看得分明之后,她却还是处事张扬,独掌大权,若非打从心底里确信她毫无帝位之心,重华都要以为她这么做,真是奔着那九五之位去的。

垂眸想了一想,伊祁箬缓缓道:“扶他登位那天起我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这些年,我才不能甘心的放权与你、更不能让权与你啊!毕竟长泽霍氏是我傲世绝伦的资本,而衡光赫氏,却给不了你这样的周全。”

披肝沥胆的一句话,似乎仅仅是在述说着她对这一切的安排布局,可重华听在耳中,却胜过了一切剖心之语。

就那么无言的看着她,他的眼里依旧是恨铁不成钢似的埋怨,可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叹息——“你呀……!”

她淡淡一笑,在此事上已不做他语,启口说道:“行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既然转圜不了我的心思,多说也是无济于事,不如着眼于当下之事好些。”说着,她侧目看了他一眼,试探道:“昨日下午子灼来见过我,说是这两日便准备着与连华一同回返覆水了。连悠然的事,你这边到底怎么想的?”

重华脚步一顿。

眼看他脸色瞬息间便不大好看,伊祁箬心里也有些忐忑,想了想,才要说话,便听他幽幽启口,肃声沉沉道:“我已恕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吩咐府里来人将她接回府中去,暂且禁足,等日后若见她有回心之意,再做安排。另外,苍舒起……削官夺位,终身圈禁天牢,你看如何?”

说到最后,他转身,端端正正的看向她。

眉目英媚,带着肃气森森,威严十足的样子,却是那样与过往不同。

伊祁箬一时有些怔愣,就这么呆呆的看了他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见他如此,重华也有些不耐,眉目一挑,撇嘴道:“怎么,意外?”

伊祁箬歪着头,缓缓抱臂,上下将他打量个透,摇头道:“……是太意外了。”说着,脸上浅浅的一层笑意缓缓晕开,她抬起手,徐徐过去拉了拉他的手,望进他眼底,说道:“这些日子,劝你的话我心里过了多少遍,终究未敢开口。我现在都难以置信,恕之一字,竟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照她所猜测的,凭重华的性子,此番连悠然做下的孽,也算是无可宥之的了,即便因着诸多缘由不能杀之而后快,他也是决计不会让她好过的。可是现如今,她却从他嘴里听到了那个字。

——那个重华殿下一向不屑于出口的字。

可是在伊祁箬一番意外之情表达完毕之后,重华看着她的眼神渐渐柔软了许多,也无奈了许多。

最后,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耳鬓,说道:“你为江山受了这么些委屈,我做哥哥的不能襄助,至少也不能拖后腿啊。”

眸光一顿,她也不曾想到,他竟会考虑到这一环。

记忆中的二哥,从来都是快意情仇,重情重义的弊端,便是极难兼顾多方的,绝大多是时候,理智都要为性情让步,在他的生命里,更是绝不会有委曲求全四个字的。

可如今,他说出了这番话。

她缓缓低了低头,将眼中浮上的一抹动容平息,忖了忖,抬头缓缓说道:“我琢磨着说一句得寸进尺的话,哥哥……能不能耐心听一听?”

重华蹙了蹙眉,负手昂然,轻哼了一声,“哼,你还真是有自知之明。”

她暗自一笑,心知他这是可以一听的意思,随即酝酿着言辞,说道:“觉儿中毒之事,母妃始终不知,至此既已平息,我们也就不要让母妃知道了。至于连悠然……她能走到这一步,反思当初,少不得也有你我的过错在,这些年,论起来,是你薄待了她,终究不能全怪她,往后……哥哥能不能也学着放开心,试着原谅她,也试着……真的把她当做永绶王妃来看待?”

说到最后,她语气中的试探之意,已经很是小心。

重华听罢,半晌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他侧目斜了她一眼,语气不明道:“说得寸进尺都是惯的你,你这是进丈犹嫌不足。”

“当为了孩子吧……”心下有了分寸,她也放松了些,不由叹了一句,随即道:“孩子总需要母亲,即便没了连悠然,你现在难道就会再找一位得心称意的王妃入主王府了不成?”

——难道,这世上还能找得到第二个占得住你这颗心的人么?

重华眸色一低,却是迟迟未语,伊祁箬心头一涩,继而道:“这就是了,好不容易对着这么一个人都这些年了,我这重情重义的二哥,心里未必就一点那人的位置都没有,即便不是情爱,也有亲情了,能维系,便好好维系维系罢。”说着,顿了顿,还是添了一句:“毕竟,她心里是有你的。”

重华沉吟片刻,转过头去看向她时,眼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抹深意。

“绰绰,”他唤了一声,眸光微微一眯,更泛着悠远之意,缓缓道:“你总将所有事看得这么清楚——别人的、自己的,这会让我觉得,你是活在红尘之外的。”

伊祁箬听罢,先是一怔,随即一笑之后,提步又往前走了去。

她道:“我心在红尘之中,如何会是红尘外物呢?”

身后,重华听着这句话,暗自品了一品之后,却是勾起了一抹若有深意的浅笑,微微歪了歪头,不做置评。

只是那神色中,分明写着另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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